第十章 神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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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同样的表情在雷神脸上出现,银色面具之后那双澄明真诚的眸子也出现了些许轻微的变化,而片刻之后,那种复杂的神情变成了愠怒,女子周身荡起骇人的波动。

    雷生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,那种柔弱哀伤的神情仿佛从未出现过,他说道:“杀刮便由你,何苦辱我。”

    女子再不说话,漫天的雨滴在她身旁环绕,她伸手拈起清澈的水滴,倒映出四周模糊的景色,仿佛囊括了整片天地。

    此情此景让雷生瞳孔骤缩,他见过这种手段。

    这与他师尊清泉施展引气术时的场景如出一辙,而清泉祭司从红袍祭司位上退下,活了七百余年,方才有这般实力,此刻却出现在他面前这位年轻女子的身上。

    这是神赐的力量。

    虽说女子的气息还比不得雷生师尊,但是依旧让雷生震撼难言。

    只见那素手之上,水滴慢慢浮空,在女子翻腕的同时便穿过了雨幕,在雷生眼中放大。

    速度之快,竟让他连剑都未能拔出。

    “既然不说,那便去死吧。”

    女子语中尽显杀意,之前那种亲切温婉全然不见,她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人。

    若是在自己全盛之时,未必挡不下这一击,但是他为元庆引气换血,元气大伤,面对突如其来的夺命雨滴,只是本能地抬起了手臂,护住了面额。

    下一刻,猛烈的刀剑撞击声在他耳边出现,仿佛近在眼前。

    一个全身披着精铁盔甲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,头发散落,此刻一手执剑柄,一手撑剑刃,身形摇摇晃晃。

    “真是个歹毒的小姑娘。”

    这声音有些熟悉,当他转过来看着雷生的时候。

    雷生皱了皱眉,却是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来人是孟思鸠。

    女子身后白色披肩无风而动,她未接孟思鸠的话,双手平举,三根黑色短箭凭空出现,悬在她和孟思鸠之间。

    孟思鸠突然脸色大变,不似刚才那样从容,低沉道:“你还不走,是等着给我陪葬么?”

    而当他余光扫到界碑的时候,却发现那里的元庆与雷生早已不见,只得低沉暗骂了一声,面前的三支短剑已成虚影,锐气盈门。

    孟思鸠低喝一声,全身铁盔震颤,却是与雷生师出同门的引气术,他手中的阔剑发出‘嗡嗡’轻鸣,周围雨水似瀑布水流,形成一圈圈波纹,向四周荡漾。

    女子见此,眼中有异芒闪过,手上变换的招式法诀却是愈发地快了。

    短箭碰到水幕波纹的时候明显受阻,但是依旧极快,孟思鸠身形急退,未曾料到短箭上蕴含的力道如此之大。

    他退势快,箭势更快。

    当他气势散去的时候,身前的水幕波纹哗然散开,短箭似没有了束缚,铮然射在了阔剑之上,三声清脆的撞击声相继响起,厚重的阔剑脆断数截。

    孟思鸠嗅到一股死亡的气息。

    短箭还有余力,由上至下依次锁定他面门,胸口,腰腹,处处致命。

    顾不得惊骇这女子实力超绝,孟思鸠竟然伸手向前,在空中绕过之后,整个人飞掠出去数丈之远。

    他左右手各拿着一支箭,口中咬住一支箭,牙关渗血,面目潮红,胸口一股闷气涌上,张嘴吐出一口鲜血。

    站定之后,他惊恐地看着不远处的白色影子已然飘了过来。

    孟思鸠再不敢抵抗,转身拔腿就跑,越过界碑朝着禁猎区飞奔而去。

    “师弟,你有东西落下了。”

    女子的身影如鬼魅穿行,呼吸之间便消失在原地,片刻之后,她又出现在界碑旁,看着雷生适才躺倒的位置。

    一枚圆圆的拇指大小的石头,上面有一圈一圈的花纹有如年轮,女子伸手拾起,握在手中,似有余温。

    她将石头放在眼前,反复地看了几眼,发现这石头除了上面有一根黑线穿孔吊起,光滑异常之外,并无奇特之处。

    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石头罢了。

    女子眼中怒色又起,只道是被孟思鸠戏耍了一番,便握拳要将这石头捏个粉碎,而下一刻她又停了下来,将手缓缓地放下,又盯着手心看了几眼,那股怒意却是慢慢敛去,将石头收了起来。

    她就站在界碑旁,凝望着禁猎区深处,竟是没有追去。

    她的身后,一望无际黑色的山魈站满了整片沼泽。

    ※※※

    禁猎区内。

    雷生与元庆身受重伤实在快不了多少,但是身后的死亡的威胁却不容他们停下来。

    “雷哥,那女人好生厉害,是什么来历?”

    许是已经历过一场生死,又或许是元坤之死对他冲击太大,他显得镇定了不少。

    雷生看了一眼前方越来越阴暗的深林,舒缓了一口气,答道:“我也未曾见过,那等实力,只怕是骑士乃至祭司才能有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女骑士,神殿中哪里来的女骑士。”

    元庆兀自说着,突然他停了下来,恍然大悟地惊呼道:“她不是神殿的人。”

    元庆越想越不对劲,却又说不出来什么地方让他想不通,他提步跟了上去,只听雷生说道:“你说的不错,她应该不是神殿的人,而且我猜测墟林中发生的一切,与她脱不了干系。”

    这个女子着实让人在意,但是另一件事也让雷生想不通。

    他分明记得,当日孟思鸠告诉自己他只将引气术修到五层,但是今日他能突然出现并挡下雨滴,怎么看也比他贯通引气术九层来得游刃有余。

    难道他有神殿骑士的实力吗?

    雷生又摇了摇头,心道有哪位骑士甘心当一个醉鬼战士而遭人嫌弃呢?

    又或者,师出同门的引气术,还有不同的版本么?

    在铁榕树周围受到山魈围攻,大部队受袭撤退,本族几人生死未卜,自己与元庆命在旦夕,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,突然得让人难以接受。

    各种思绪让雷生心乱如麻。

    时间仿佛就在他们脚下。

    他们每踏过一步,天色似乎就暗一分,让他们有种亲眼看着时间流逝的错觉,前路的未知迷茫,让二人的心一路下沉。

    禁猎区的树依旧是那般高大,丛林依旧是那般生机盎然,但是这里似乎并没有狩猎区那般遮天蔽日地茂密了,可以看到五六丈之外的情景。

    山林中传来阵阵骇人的兽吼,不知名的虫蛇隐藏在暗处,不同颜色艳丽招展的植物都在这里出现。

    没有被各族大肆践踏的禁猎区,果真有许多奇珍,许多猎物。

    ※※※

    “雷哥,你怕死吗?”

    二人走了很久,雷生腿上的箭伤越来越疼,不得不让元庆搀着,他们本来省下了说话的力气,此刻元庆打破了这份宁静,很认真地如此问道。

    雷生手扶着旁边的树干,脸上的汗水混着雨水一直往下流,他盯着元庆坚毅的面庞,说道:“我想应该是怕的吧。”

    说出这句话后,雷生好像又觉得哪里不对。

    人的本能让他能伸手去挡女子的进攻,人的本能让他在孟思鸠拦下她的时候逃跑,人的本能让他畏惧身后随时有可能到来的危险。

    但是,他终究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般惧死,此刻对着元庆,却没有说出来。

    元庆闻言,眼神闪烁似无处安放地慌乱,欲言又止,如此反复,最终还是迎着雷生的目光,说道:“那元坤哥死的时候也应当是很害怕吧。”

    他停顿了一下,又有些怅然若失地道:“我当时害怕了,我害怕我自己会死,我害怕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最后,话音已是哽咽而不可闻,仿佛在这阴暗的墟林里,孤独而又无助。

    雷生沉默了片刻,良久之后,拍了拍元庆的肩膀,说道:“元坤为救你我而死,切不可说这丧气话,他是神殿的战士,是月牙族的战士,为战神战死是他的归宿。”

    元庆低下头去,似是在停顿沉思,雷生看到他猛地抬头,似吼地说道:“去他娘的狗屁战神,我们月牙族到了这个份上,也不见高高在上的神灵有丝毫怜悯。”

    元庆的话,竟是如此地咬牙切齿,仿若这一切都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神灵造成的。

    雷生深深地看了一眼元庆,叹了口气又看向远处,心中的杂乱,竟让他不知如何反驳元庆这句话。

    或许,他说的是对的吧。

    ※※※

    若在平时,元庆是如何也不会敢说出这种话的。

    战争神殿的每一个人,上至手握权柄的神殿祭司,下至手无寸铁的普通平民,都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。

    每一个孩童出生之后,他的母亲、长辈、所遇见的每一个人,都会教导他信仰伟大的战神,是他赐予了我们土地、粮食、荣誉,以及一切的一切。

    此生光荣的事,就是进入那神殿之中,一睹战神英容。

    更光荣的事,是成为一名战士,为战神而战。

    最光荣的事,是成为一名骑士乃至祭司,受战神之光的沐浴,能够常伴战神左右。

    从没有人对战神不敬,去质疑战神,更谈不上污蔑乃至辱骂战神。

    或者说,这样的人的人都是异徒,就像南方那些可悲肮脏的蛮民一样,是这片大地上所有人的敌人。

    他们连成为奴仆的机会都没有,都会被绞死,他们的尸首会被吊在烈日下遭人唾弃,得不到丝毫怜悯。

    哪怕是他们最亲最近的人,都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。

    旁人尚且如此,在神遗之族的月牙族,在以赤胆忠心为族语的月牙族,又有谁胆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呢?

    从古至今,都不可能出现过吧。

    雷生这样想着,看着元庆默然向前走去的背影,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从未想过,或者从不敢去想的问题。

    从今天到以后,直到月牙族只剩最后一个族人的时候,他还会这样想吗?

    若在以前,这或许都称不上一个问题,因为答案是确定的,是唯一的。

    但是到了现在,雷生却想不到答案,他心中苦笑,还想这些有什么用呢。

    如今的自己,恐怕是活不到那一天了。

    他跟了上去,同元庆走进那漆黑如墨的林中,漫无方向地走着。

    他们的身后,那些清冷的雨仿佛无处不在,墟林的夜又一次到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