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敢问大人可有红袍祭司的联名签令或本族骑士的首肯书信吗？”

    戈洪半身隐于火光难及的阴影中，几人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，但是猜也能猜出他心中是什么想法，不免有些从旁看戏的心态。

    从他一开始不愿出城迎接到之后的不下马行礼，再到他此刻质问的语气来看，他对这位身份高过他许多的角陵骑士并没有太多好感，至少在角陵骑士说出这句话后，这种略有敌意的感觉愈发明显。

    角陵骑士语中不闻喜怒，道：“我手中没有族长所说的东西，不过借用神兵是火鹤大人的意思，他已经向神殿派去渡鸦，相信不久就会有签令下发。”

    戈洪似乎只听到角陵骑士的前半句话，便凛然拒绝，说道：“既没有签令与书信，恕戈洪不能遵命。”

    “就我们目前知晓的讯息来看，无论是真有蛮民出现在墟林，还是命运神殿从中作梗，都已经威胁到了神殿安危，月牙族作为神遗之族，理应一马当先，戈族长如此干脆果决地拒绝，不怕违背战神大人的意志么？”

    压迫性的气势似乎在殿内凝聚，角陵骑士强大的实力显露无疑，他站起来，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角落，盔甲之上金辉流窜，闪烁着摄人的光芒。

    城前一战以一敌二的戈洪此刻却未有那般的狠厉手段，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的沉默不应，仿佛屈服在这位骑士的盛气凌人之下。

    殿内的动静也只有火光闪动，诸人的影子跳跃不定，好像陷入了长久的僵局，压抑到呼吸都似困难。

    “族长，餐食已备好，请各位大人移步偏殿。”

    殿门推开已经是傍晚，黑石广场上起了微风携着水汽吹了进来，才驱散了这种沉闷，角陵骑士的目光从戈洪身上移开。

    “月牙族以神赐赤胆忠心四字为族语，此事还望族长多加考虑，才不致堕了神遗之族的名头。”

    话语还在，金盔响动的声音已经远在殿外，其余四人才相互看过几眼，同时沉默着前后离开，戈洪望着角陵骑士此前站着的地方，眼神中流露着愤怒，夹杂着一丝悲凉。

    他的目光所及，大殿主座正上，雕着赤胆忠心四字的匾额似乎越来越黯然。

    ※※※

    战争神殿西邻龙川，东与命运神殿相接，北去是墟林，往南是蛮荒大山，方圆三千余里，幅员辽阔，神殿之下共有二十五族，雄关城辖北方八族，东吾城辖东方五族，西方三族近千绝城，南方九族环绕着古石与洛水两座大城。

    神殿所在自为一城，近龙川，临千绝，神殿祭司与骑士多在此城，城中聚集千万人众，是战争神殿最为繁华的城池。

    月牙族是北方八族之一，世代居住在月牙城中，其族先辈曾跟随战神征战左右，立下赫赫战功，故受战神赐封号半边为戈姓，为神遗之族，传承至今已近六千年。

    六千年的风雨更迭，曾经盛极一时的神遗之族也逐渐没落，时至今日变成了万余人的小族，实力已远不及其他各族，戈洪为一族之长，心酸更甚。

    入夜后的月牙城中更显得空旷，宽阔长街上几无人影，大片的房屋中阴暗无光，也只有今日来的几族住地才有些喧闹。

    莽山族住处，牛力浓眉之下一双怒目，脸色铁青地看着屋中的两名战士，同时又像是在质问责怪着什么，而这两名战士都不敢直视怒极的牛力，握着剑柄的手背都沁出了汗水。

    “信已送出，黄昏出城，隔日便能送到族中。”

    牛力闻此似乎才有些松了一口气的舒缓，只不过表情阴沉依旧，说道：“那戈洪既然有如此强劲的实力，为何月牙族会没落至此？”

    一人答道：“您初回族中，可能不了解北方的形式，如今虽然月牙族没落已是众所周知的事，但其原因却不是传言所说的什么子孙不肖，相反月牙族的战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，当年的金帆骑士之事能够传遍七神殿也不是浪得虚名。

    真正的原因应该是近百年来人丁不旺，月牙族女子怀胎生育者十不足一，百万族人到现在也只剩下万余人。”

    “再加上每年的神殿征调，留在族中的战士更加少得可怜，难怪那李玉成和薛八敢如此嚣张。”

    牛力垂首沉思，一边又像是自言自语，说道：“既是如此，月牙族难道没有想过什么对策吗？”

    另一人答道：“若说对策，他们试过与外族联姻，也花了大代价请神殿祭司来过，但是均无效果，因此很多人猜测可能是月牙族人触怒了神灵，从而降下天罚。”

    “天罚，神遗之族还会受到天罚，有些意思……”

    ※※※

    “三人分别出了东西南三门，属下已经派人跟去，远离月牙城便能动手。”

    连天阙翻过书页，深晦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，看了良久才说道：“至秋山的事不能有任何闪失，莽山族不可小视。”

    他面前的战士身形一震，垂首称是，又立即退了出去，连天阙此时才将手中的书放下，言道：“今日之事，只怕那莽夫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，之后的事便不好做了。”

    “无妨，有角陵在此，他无论如何也脱不开身，只要戈洪那边答应下来，前往墟林便是这一两天的事，待从墟林出来，至秋山早已易主。”

    在昏黄的火光下，说话人的影子渐渐淡出，逐步凝实，站在连天阙面前，那带着几分阴沉话就从黑袍下传出。

    连天阙话锋一转，抬头看着眼前人，问道：“不知先生对戈洪此人什么看法？”

    “此人若生于月牙族全盛时期，必是一代枭雄。”

    连天阙闻言一笑，低头又开始翻动手上的书卷。

    月牙城倚靠着北边的月牙湖，夜来时便有湖面水气为风送进城中，故虽是八月燥热的天气，城中也有几分令人舒适的凉意，但是月牙城的主人们却没有沉浸在这种惬意中。

    神遗殿前肃穆矗立的高大雕像后，暮色充斥的阴影中，不断有人头攒动，不断有低语轻诉，仿佛在祈祷，又仿佛在等待。

    她们是月牙族的年轻女子。

    自从族中女子难以受孕的事被发现后，祈求祖先的庇佑成了族中女子唯一能做的事，尽管百年来似乎没有任何改观，这种跪拜祈祷也成了一种习惯。

    她们黑色的眸子中倒映着黑色的雕像，迷茫中似乎得到了与膝下黑石一样冰冷的答案。

    年轻的战士守着她们。

    今日出城迎接角陵骑士的四人也在其中。

    元林扯着自己的辫子，倚着身边的石柱，道：“剑罗神兵是族中圣物，仅凭他角陵骑士一句话就想要带去墟林，未免太过霸道。”

    “霸道属于强者，莫说今日是百年之前，就算我族有一人位列神殿祭司之位，他可敢有半句不敬？”

    元坤话中充满了愤懑不甘，元林与元庆闻之都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。

    雷生说道：“我看倒也不是，角陵骑士若非代表神殿或者其他各族的心思，也不至于让族长听到族语时说不出话来，不过元坤有一点说对了，换做百年之前，我族恐怕也容不得这样的小族占着一片风水宝地。”

    其他三人都沉默无声，想要反驳雷生这句话，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，等待着祈祷渐渐进入了尾声。

    “对了，元庆下月就到娶妻的年龄了吧。”

    元庆在四人中年岁最小，此刻仿佛还沉浸在之前的谈话中，便说道：“我立誓成为骑士，在此之前就是族长也不能胁迫我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元林？”

    “雷哥不要劝我，我也是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是。”

    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了好多次，几乎每隔几日，雷生就要对着三人说教一通，以致于到了现在，也不等雷生开口便会遭到拒绝。

    说话间祈祷已毕，百余人便顺着黑石广场的台阶走了下来，两旁都是到了或者即将达到娶妻年龄的年轻战士，目送着她们逐渐消失在主道的夜色里。

    ※※※

    “角陵大人，剑罗可以随我出城，但是也请大人保证在进入墟林后此剑也只能由我一人使用，若非如此，便恕戈洪万难从命。”

    角陵骑士高坐在神遗殿上，似乎早就料到戈洪会提出这样的条件，此时举剑向天，道：“如此，便应下戈族长的要求了，以战神的名义。”

    “以战神的名义。”

    “各位族长，通令各族战士，今日午时出城，直取捧月沟。”

    角陵又看了一眼戈洪，说道：“火鹤大人吩咐过，若是贵族需要战士守城，大可不必派人前去，他自会向神殿说明。”

    “月牙族人，不落于后，不劳大人操心。”

    戈洪阔步而出，其余几人也一一离开，角陵抚着剑柄，用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说着：“月牙族一倒，剑罗便是无主之物了。”

    各族带来的都是精锐的战士，又在月牙城中修整一晚，如今并排肃立，更有些虎狼之师的味道，而在戈洪身后，月牙族百名战士银色之盔，精铁之剑，气势较之其他五队人马犹有过之。

    六队人马依次出了月牙城西门，向西北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