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4 第 24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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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车队在傍晚前抵达山脚下的小镇, 安排好团员住宿后,迟则安到楼下跟老板借电脑用。

    现在不是旅游黄金周,店里客人不多,老板跟他收了一小时上网费就早早回房休息。

    整个客栈只有一台电脑, 就放在柜台的位置。

    迟则安把线插好连上相机, 依靠微弱的信号, 在电脑上登录微信客户端, 从相机里选出一张照片拖到聊天界面, 然后就靠在椅背上等待传输完成。

    楼梯木板传来沉重的脚步声,迟则安抬头, 看见一个光头男人趴在柜台前看他。入住时他们打过照面, 这人是和朋友出来玩的背包客。

    “哥们儿, 帮个忙。”光头递上一支烟,“刚那个团的领队是你吧?”

    迟则安没接:“有事?”

    “红景天有没有?”

    红景天是最常见的抗高反药,迟则安听到这里,下意识打量对方的脸色。

    光头讪笑说:“我兄弟有点不舒服, 我来帮他借点。”

    迟则安起身示意对方跟他上楼,从登山包里拿药时问:“情况严重吗?严重的话最好去医院。”

    “不严重,就头有点疼。”光头往他包里望了望,“哎氧气**有多的吗?”

    迟则安看他一眼,光头说:“有备无患嘛。”

    “有备无患,那我看你们好像什么也没带。”迟则安沉下声, 出来玩儿他最怕遇见的就是这种人, 偏偏户外热被炒起来后, 这种人反倒越来越多。

    一个个不拿自己的命当命。

    光头摸摸脑袋:“我们就过来看土林,本来也没打算上山,只不过没想到三千多米就扛不住了。”

    迟则安点头,把氧气**和一板红景天递过去却没松手。

    光头莫名其妙:“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迟则安说:“给钱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……”光头一时找不到话说,愣了几秒才问,“多少?”

    “算你两百吧。”

    光头被价格气笑了:“你他妈敲竹杠呢?药店里两样加起来也就一百。”

    迟则安收回手:“那你去药店买。”

    光头转头就想往外走,结果一回头看见走廊的窗户。窗外天已经暗了下来,这个小镇的市场关门关得早,更何况他也不熟悉路。

    他只好倒回来:“东西先给我,钱没带身上,我晚点拿过来。”

    迟则安不怕他赖账:“等会儿到楼下找我。”

    光头接过东西,这次没有再道谢,反而一路骂骂咧咧地回了房间。

    重新下楼坐回电脑前,迟则安见照片已经传完一张,周念没回信息,大概是没看见。他想了想又把第二张也拖了进去。

    这次他一共选了五张,半个多小时后总算全部发完。刚准备关电脑,迟则安就听见脚步声再次响起。

    光头把钱扔到柜台上:“一**600毫升的氧气,一板10颗的红景天,一共两百,你数数,看对不对。”

    迟则安没有细想,只说:“嗯,放着吧。”

    那人却没急着走:“你遇到有困难需要帮忙的,都会额外多收钱吗?”

    “啊,下回再遇上我还收。”迟则安听出光头依旧不服气,转过脸看向他,“你要是不高兴呢,出来玩儿就把东西带齐。”

    光头稍顿一下,又问:“在这种地方乱收钱,良心不会痛?”

    迟则安笑了起来:“不痛。”

    光头露出鄙视的眼神,正要离开时又被叫住。

    迟则安用柜台的笔抄下一串号码:“你朋友如果过会儿还不好,打这个电话给医院。”

    光头愣了愣,收下号码走了。

    迟则安关了电脑,拿起手机和相机准备回房间,走出几步才想起柜台上还有两百块钱。

    他折返回来,将两张纸币塞进了旁边的公共捐款箱。

    楼上客房里,光头斜靠在床头,把胸口口袋装的手机拿了出来。

    躺在床上的同伴把氧气**放好,觉得浑身舒服不少:“你真录了?没必要吧,确实是我们没做好准备。他要的也不多,我把钱给你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光头呸了一声:“老子就是看不惯他那态度,不爽他,行不?都是出来玩儿的,板着脸教训谁呢?”

    “唉,你这脾气也是躁。”同伴感叹一句。

    光头把视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,决定回头把迟则安最后那句话剪掉,时候放出来的效果才更好。

    “就躁,怎么了?谁让老子不痛快,”他舔了舔牙,“老子就搞死谁。”

    ·

    周念对客栈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。

    吃过晚饭她休息了一阵,便换上跑鞋去公园跑步。这是她从小到大难得养成的一个爱好,因为跑步的时候什么也不用想,只需要将大脑放空,保证呼吸和跑动的频率,就可以忘记生活里所有的压力。

    回到家洗完澡,她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了卫生间,看见手机屏幕亮了起来。

    周念心中一动,连忙划开屏幕,失望地发现是方淮晏发来的消息,对方说今年中秋会和父母一起回苏城探亲,希望到时能见一面。

    她闷闷地盘腿坐在沙发上,边擦头发边回:

    方淮晏发来语音,语气温柔:“念念,我打过电话给外婆了,她好像还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。你没打算通知她吗?”

    周念蹙眉打字,打到一半下一条语音又出现了:“还是说那个户外领队,只是你拒绝我的借口?”

    才不是借口呢,周念在心里咕噜一句,她只是拿不准该什么时候告诉外婆而已。

    当然更关键的,是周念自己也不知道,她这到底算不算告白成功了。

    为此她还专门咨询过管晓雯,好友把当天的经过听了一遍,琢磨着说:“应该不算吧。”

    周念当时感觉一盆冷水泼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但他至少不讨厌你,你们之间只是缺乏了解,”管晓雯鼓励她,“其实这样也好,你跟他多接触接触,说不定深入了解之后,你还不喜欢他了呢。”

    微信里方淮晏还在发表长篇大论,中心思想就是劝周念再好好想想,不要因为一个不切实际的男人而放弃他这个现成的结婚对象。

    周念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迷之自信,退出聊天窗口后才看见早些时候迟则安发来的照片。

    被方淮晏引发的郁闷瞬间消失殆尽,她轻轻地触碰屏幕,像小孩子翻开一页装帧精美的童话书那样,看着迟则安见到的世界在她眼前徐徐展开。

    周念从其中一张照片上,认出了迟则安的影子。

    照片是竖着拍的,上面一大半是远处的山丘,下面就只剩他的影子和水泥公路。平心而论,迟则安拍照的技术一般,就拿这张照片来说,取景构图就相当糟糕。

    但灵感就在这一刻迸发出来。

    周念挡住照片的三分之一,发现山丘变成了华丽的穹顶,而投射在公路上的那道长长的影子,包括他稍显懒散的站姿,都和山丘形成了一淡一浓的对比。

    她闭上眼,想像自己就站在那里。

    眼中满是浓墨重彩的自然风光,而脚下是漆黑的影子和阳光下泛白的公路,公路看不到尽头,仿佛一路走下去,就能像故事里那样,进入一个与世隔绝的桃源。

    周念几乎从沙发上蹦了起来。

    上一回参加工艺展,她选送的是一幅自己设计的荷叶绣品。然而评审老师肯定了她的绣工,却没有青睐她的创意。

    尽管没跟任何人提过,但老师那句“不上不下”的评语,让她一直以来郁闷不已。

    “我能看出你有许多想法,是不是害怕表现出来会被人笑话呢?你可以再大胆一点,尝试一些传统图样很少表现的画面。”

    那位老师叫年映春,是国内知名的苏绣工艺大师。她望向周念时,目光和蔼得像在看自己的孩子:“年轻人嘛,失败几次都不要紧,关键要勇于突破。以后有了新的作品,可以拿来让我看看。”

    合情合理的一席话,却让周念躲起来哭了一场。

    她当然希望自己能勇敢一点,可是她一直以来最缺少的就是勇气。因为突破和尝试都意味着有失败的可能性,那样会让人怀疑她是否真的适合苏绣这个行业。

    就像收到大学通知书的那天,外婆曾经委婉地问过:“以后不做苏绣啦?”

    “做的,我可以学完回来帮忙呀。”周念不解地回答。

    外婆欲言又止,过了会儿说:“如果不喜欢苏绣,我们也不会勉强的。”

    那番话说得过于晦涩,周念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——外婆怕她有其他想法却不敢说,以为她上大学是为了摆脱家里延续的传统。

    毕竟很少有绣师会像周念这样,念完高中还要进大学深造。

    无论在绣品街还是学校,她总是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,像一个行走于两个极端中间的异类,在哪里都找不到踏实的归属感。

    她的确想为苏绣增添一些崭新的元素,却总是会被心里的恐惧所困扰,唯恐多展现一点,就会被人多误会一层。

    灯光温暖地照在周念的头顶,她将迟则安发来的照片放进制图软件,渐渐处理成稍淡的颜色。

    她决定明天就把照片拿去打印到画布上,不用太大,只要小小的一张,然后每天抽出一点空余的时间,等迟则安下一次来苏城的时候,她或许可以送他一份特别的礼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