肩上的温热渐渐褪去，寒冷侵袭而来，阴云从未知之地涌上了天空，也莫名的蔓延到人的心头。

    枯叶卷着杂草，滚滚的，被什么吸了过去。

    淡绿色的薄雾携着刺鼻的、特有的下水沟的味道，那是腐烂的气息，在方子航看来，这更像是从地府溢出来的。

    莫凉心心中打鼓，哆嗦着声线，说：“咱们可不可以绕道？”

    “我住长江头，君住长江尾。日日思君不见君，共饮长江水。”淡绿薄雾之中，幽幽传来婉转而清脆、幽怨而脉脉含情的歌声，“此水几时休？此恨何时已？只愿君心似我心，定不负相思意。”

    恍惚中，莫凉心和方子航似从薄雾中见到了一名女子，湖边小筑，翠竹松柏郁郁葱葱，面东的窗边，女子二八年华，身穿红袍，头戴金钗，妆容盛艳，木梳梳青丝。

    她双眸凝愁，微抿红唇，含怨眺望东升的朝阳，直至西边日落，月初，她仍未挪过半寸视线。

    蓦地，那双含怨的双眸，跨越了千年的时空，同莫凉心对上。

    “唉——”

    一声闻之心欲碎的叹息，轻飘飘地传入了方子航三人的耳里。

    “夜夜思君，不见君，而今再见，却已是阴阳两隔，不复当年。”

    红衣少女，二八佳人。

    亭亭玉立，身子曼妙，愁眉怨眸。

    手执纸伞。

    她便如世间最美的花儿，盖住云间的月华。

    腐烂味儿顿散，芳香扑鼻，红衣少女一双赤足踩地，却不见枯叶轻响，她径直的走向莫凉心。

    “艳、艳福？”方子航明明觉得有几十个不祥之物正靠近，怎么来的是个女鬼？且听那满载幽怨的歌声，甚是震惊，不明身边这位儿时伙伴经历了什么。

    莫凉心快哭了，什么牡丹花下死，做鬼也风流？一边去吧！他现在只想赶紧回武当山，天材地宝也不要了，回武当山抱紧师父老人家狠狠地哭一顿。

    这个世界——真！的！有！鬼！

    姬怡挥手，一道风划拉出长长的口子，正巧落在红衣少女脚前，飘飘的枯叶，穿过她的身躯。

    “你这是在害人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红衣少女迈步的动作顿了一秒，幽怨含情的视线从莫凉心脸上挪开，横目，戾气缠身，“你在阻拦我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是在帮你。”姬怡说着，足尖轻点地面，一片枯叶碎作两半，轻若无骨的她瞬息来到红衣少女身前，抬起右手，食指触碰那能被枯叶穿过的光洁额头。

    红衣少女张开十指，正要出手，被一指点中额头，她怔了怔，浑身戾气缓缓退散，不可思议地望着姬怡，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固本培元，你若不想再等一世，便不该出现。”姬怡说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红衣女子拧起眉头，看了眼神色惶惶，一手紧紧抓着方子航手臂的莫凉心，又看了眼自己的双手，“可我——”

    方子航听不清姬怡和女鬼的谈话，识趣的和莫凉心待在原地，安慰见到鬼差点晕厥的莫凉心，“看她对你有意思，如果姬怡没谈拢，你去献祭一下？”

    “狗屁！”莫凉心气哭。

    管她女鬼男鬼，不，男鬼最吓人，女鬼好歹可以养养眼——不是长得太恐怖的话。

    姬怡收回手，“等了不知多少个春秋，难道还会在乎最后的几个？如你这般着急，最后怕是死得很冤。”

    红衣少女银牙咬住下唇，低眉，沉思之后，说：“天地之大，如果错过这次天定，下次……会是什么时候？”

    闻言，姬怡轻轻地笑了。

    “这山中邪祟无数，人海之中寻一人很难，可万恶之中寻一人，是难是易？”

    微眯眼的笑着，看似甜美，红衣少女却只觉遍体冰凉，猛然抬头，睫毛颤动，惊愕的张张嘴。

    “这山中，可不只有你。”姬怡神情淡漠，“他们在你身后，不时便来，届时，迎接你的会是什么？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，便听狞笑刺耳，从九幽深处冲天而起！

    方子航握紧木符，也许女鬼和那些家伙并非一路，撞在一起仅是偶然。

    然而有一点毋庸置疑——麻烦才刚刚来！

    “我，不想再等一世。”红衣少女盯着姬怡，咬着银牙，毅然选择了对她而言，等同于地狱级难度的道路。

    “哦？本王说是谁害了咱这十殿阎罗的斥候，原来是三个鲜活的人类。”狞笑声戛然而止，一名矮小壮实，鼻大眼圆的丑陋男人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腐烂的气味儿正是从他身上传出去的。

    “小娘子，你不在家梳妆打扮，跑来带男人，难道是寂寞了，要不你从了本王，到时候给你封个殿王当当？”矮小丑陋的男人瞥眼瞅见红衣少女，怪笑道。

    他身后几十只鬼魂也放声讥笑。

    莫凉心早在这几十只面目狰狞的恶鬼出现时站不稳了，若非方子航扶着，他此时得瘫坐在地，尿一裤子。

    那几十只恶鬼各个生得奇奇怪怪，连牛头马面都有！

    “还有个长得不错的小娘子，可惜胸不大，带回去养一养，怎么样？”矮小丑陋的男人没将方子航和莫凉心放在眼里，一个身上不见灵气波动，一个有点实力却被吓得魂不附体，倒是站在红衣少女边上的姬怡令他小小惊艳一把。

    清冷如幽莲，虽非倾城之貌，但一身圣洁、淡漠的气质已然弥补了一切。

    “大王英明！”

    “大王智慧！”

    身后几十个鬼魂连连拍马屁。

    姬怡冷目一瞥，“十殿阎罗，牛头马面，没那个本事，也企图称王做霸。”

    “哟呵！脾气还挺冲，我喜欢，上！今天既然两位小娘子送上门来了，我们也不能拒绝，绑了送我屋里！”矮小丑陋男人不恼。

    身侧长着牛头，生着马面的两只鬼小声说：“大王，那是棺材，不是屋。”

    “嗯？”

    这位鬼大王眼睛一瞪，牛头马面当即噤声，带头跳将出来，喊道：“你们是自己送上门来，还是我们下手请？”

    方子航神情古怪，拍拍莫凉心的背，一开始他也瘆得慌，毕竟第一次见鬼，说不慌都是假的，然而……

    除却气氛、腐烂气息有相似之处，其他的和想象之中的不一样。

    “地痞流氓的鬼，你怕吗？”

    莫凉心定定神，沉默三秒，泪眼汪汪，哆嗦着吐出一个字，“怕！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退群吧，兄弟。”方子航鄙夷不屑。

    “把这两男宰了给我，人类的血肉可是大补。”鬼大王见牛头马面率领三四只鬼缠上姬怡和红衣少女，转头下令，却是连给方子航和莫凉心选择做不做鬼的权利都没有。

    方子航松手，莫凉心当即摔坐在地，吃痛的叫了一声。

    生灵、死灵，皆有七情六欲。

    面对缠绕四周，身形不定的四五只鬼，他五指如钳，一手掌心升起火苗，一手手掌黑雾翻滚。

    欲之火！

    情之水！

    一掌拍出，靠近他和莫凉心身边，想偷袭下手的一只鬼发出一声惨叫。

    这鬼被欲之火所伤，只见一缕渺小的火舌，从其心口迅速扩散至四周！顷刻之间便燃起熊熊大火！

    凄厉的惨叫，以及听不清的胡言乱语，隐约得闻“我想”、“美女”、“称王”等词。

    诡异的情形，让缠绕四周的鬼退避三舍，离得数丈远才觉得安心，鬼大王凝目望来，哪怕是灵体，他仍然觉得头皮发麻。

    这是……什么情况？

    红衣少女一巴掌扇飞一牛头，心中不禁庆幸未出手，那温度不算高的火焰，居然能伤到灵魂！

    方子航清楚，并非是伤及灵魂，而是心中的欲望，点燃心中的欲望，焚烧自己。

    他，给了个火。

    仅此。

    如果可以，他甚至能通过七情六欲阵，控制这只即将被欲火焚尽的鬼。

    不算轻松，勉勉强强。

    诡异的一幕，因忌惮停手的鬼，莫凉心呆怔怔地眨巴眼睛，姬怡神色如常，红衣少女趁机又给了马面一巴掌。

    鬼大王知道惹了不该惹的人，那那是什么没有灵气波动，分明是实力高到令人发指，他们眼拙，瞧不出所以然！

    “大王，咱……要不溜吧？关键时期，不能损兵折将啊！”一只小鬼低声劝道。

    “拿出你的决心，要不了多久，你们就会再见面了。”姬怡声音中带着蛊惑，说。

    红衣少女咬了咬银牙，十指指甲突兀伸长，猛地挥手，竟生生将一只鬼的头切下！

    “希望你没骗我！”

    她浑身戾气缠绕，双眼眼白血红，阴风阵阵吹拂，将她的大红长袍刮得隐隐猎猎作响。

    她横目，看了眼白眼一翻，蹬腿昏死的莫凉心，顿时抛开纠结，「只愿再见时，你我不会兵刃相向。」

    身具千年的怨气，哪怕才刚刚觉醒，也不是一群草莽可以对付的，方子航神情凝重，见红衣少女疯魔般的出手，所过之处非死即伤，对比之下，他不敢言胜。

    鬼大王更没料到一直被调戏的小娘子会隐藏了这样的实力，上前挡了两招，发现斗不过，当即遁去身形跑路，其余鬼们没了头儿，慌乱更无纪律，跑的跑，跑不及的被红衣少女逮个正着。

    “你和她说了什么？”他问走过来的姬怡。

    如果人鬼之情在故事里是真实存在的，那此女鬼的存在会不会威胁到莫凉心？

    姬怡回：“那女鬼，名为李明月，小名月儿，和他有三世之缘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真有如此狗血的故事？方子航很懵逼。

    “人与鬼，若无特殊的术法维持或者稳固体内阴阳的实力，相处久了必然会互损，到时候鬼魂飞魄散，人则失去三魂六魄，沦为空壳。”

    姬怡说。

    “世上，真有地府，命中注定的姻缘？”此类的话不是第一次听说，凄美人鬼爱情故事中常有，可亲身经历也太不真实了，方子航抬脚踢踢莫凉心，昏死过去了，没反应。

    姬怡微微点头，算是回复，李明月将抓到手的小鬼们叠罗汉的扔在一旁，戾气收敛，却依然外泄了许多。

    “我会等到那一天，如果你骗我，就算——”李明月走来，隔了倒地昏厥的莫凉心五米，似怕戾气、阴气会对其遭成影响。

    姬怡开口打断李明月要说的话，“明年春暖花开，你就会明白。”

    闻言，李明月微眯眼，目光在方子航身上停了一会，那诡异火焰让她很忌惮，最后同姬怡对视，连连点头，呼了口气。

    折身，绿雾再次弥漫，她带着俘虏到手的小鬼们消失不见。

    “好，明年春暖花开。”